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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1章 墙内(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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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剧作家说,“你是不会那么轻易退场的,玛姬。要是没了你,这舞台会混乱无序成什么样子呀!我连想都不敢想了。不过当然了,你不会有事的,关键时刻总会有你这样的人。”

他说这话时,声调里充满着无可置疑的喜悦,真情切意从每个字的顿挫里散发出来。任何一个不谙内情的人听见这话,准会以为那只怪模怪样的巨型蜘蛛是他的天降救星,而不是数小时前才威胁过要杀死他的致命绑匪。相比之下,理应是绑匪同伙的老头却生气极了。他的两颗眼珠闪闪发亮,像个恶鬼似地盯着他们。“我看今年林子里的鹿要倒大霉了。”他恶狠狠地说了句谁也听不懂的话,“退休的人有得是时间找消遣。”

草丛悉索,怪蜘蛛从包围圈边缘爬到了剧作家与老人中间。在灯照下,它肢体关节上的衔接结构与摄像头的反光无所遁形,终于让詹妮娅百分百确定这是台远程操纵的小型机器。它那一圈环绕身体的摄像头眼睛正闪烁着,足以同时观察四面八方;两只钳爪结构精细,外壳上遍布复杂细密的缝隙,数量远超正常的组装需要,或许暗示它们还能在必要条件下重组为其他形态,或是分裂成更多小机械肢。不过,詹妮娅还没有在这个小机器人身上发现任何类似射击孔的东西;鉴于它如此小巧又灵活,她估计它内部也装载不了多少武器或弹药,因此她还是继续拿枪指着那个老头。

“詹妮娅,”蜘蛛说,它体内发出的声音和语调完全就是那个玛姬·沃尔,只是混杂着细微的电流声,显得有点模糊失真,“请你把武器放下。”

“除非你们先放。”詹妮娅说。

“他们已经放下了。我已经对现场所有武器发出了安全锁指令。没有我的许可,没有人能擅自开火。我不希望今夜再出现额外伤亡。”

“可别把话说满了。”蜘蛛身后的老头轻声说。他的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冷冷地瞧着詹妮娅。他那种眼神叫詹妮娅很疑虑,甚至觉得莫名恼火。她很确信自己以前从未认识过对方,可更加确信的是,这老梆子不知怎么特别仇恨她。这态度本身就已经够危险了,而它背后所暗示出来的某种信息,某种她不愿再去琢磨的问题更令她心烦意乱。于是她决定无视他,把注意力放到周围那些人身上。到了这会儿,曾落在剧作家身上的红点全都不见了,她自己手里的家伙也的确怎么都开不了火,似乎验证了玛姬·沃尔的说辞。考虑到人数差距,眼下的局面对她和赤拉滨仍然很不利,即便她还有菲娜这手王牌,那也不见得就能扭转乾坤,因为她说不准玛姬·沃尔是不是在周围布置了一整支机械蜘蛛军团,而电线与弹簧可不会受麻痹毒素的影响。

她一面竖耳聆听,留神黑暗里是否还有别的动静,一面把枪口放低,证明她也不想制造流血冲突。“你说不想在今晚出现伤亡,”她瞥了眼剧作家的背影,“那应该也不会把谁的脑袋取出来解剖吧?”

“关于这一点,”剧作家插嘴说,“恳请诸位拨冗垂听,惠允我陈述情由——”

“我非常清楚您是如何离开‘枪花’来到这里的,赤拉滨先生。如果您想说自己前来此地并非出于自愿,而是受持械的迪布瓦小姐胁迫所为,我认为这种描述有违事实——尽管如此,我愿意尝试接受新的解释,而不是急着向您实施先前我威胁的那种报复措施。”

“那真是太好了,玛姬。不过我想再补充一点:对于白天您要求我向咱们这位年轻姑娘暂且保密的事,我也完全遵守承诺,没有向她泄露风声。直到眼下,她对于那些最关键的事实仍不知情。”

“那她为何要急着带您来这里自投罗网呢?”

“完全是出于她自身机敏的判断!”赤拉滨声如金石地说,“血缘与亲情的引力是多么奇妙呀!它会在最不可思议的时机给予人直觉的启示,您对此应当是深有体会了。至于我在其中起到的作用嘛,充其量只是一个谦卑的司机和向导。玛姬,我的好姑娘,我绝对可以发誓,凭着眼前这轮皎洁的月亮,银光涂染着咱们附近的河流,还有远方果树的梢端——”

“我不得不用那场着名对白的下文来回答您了:月亮盈缺无常,您还是别拿它来起誓为好。”

“这是变化中的恒常。”剧作家立刻说,“盈后有缺,缺过则盈,这难道不比一个静止不动的齿轮更令人信服吗?因时而变的事物才更有生命力呀。打个比方说呢,即便在今天上午时您还对我深恨于心,这也不代表到了晚上时就不会改主意;这绝不是说您是个善变的人,只是我的生死对您也算不上是个原则问题。”

“您认为我现在已经改主意了吗?”

“唉,玛姬,我想你下午已经试过了吧?从你那些看守们的反应,我觉得事情肯定不大顺利——这倒不是说我有什么新的内幕消息,在我看来这完全是趋势使然。总不能叫一条河倒着流动吧?我不说这完全不可能,至少是很需要条件和机会的。另外容我再多啰嗦一句:要是您选择跟我们合作而不是划清界限,运气肯定要比现在好得多。”

“您知道我的回答。不过经历过今天下午的事,我确实有了一些新的想法,这些新想法是关于您的。”

“我?“剧作家惊奇地问。

“是的。根据目前的局势发展,我开始觉得您在上午的谈判中有所保留。”

“我对您一向是极其诚恳的。”剧作家立刻剖白道,“在当时的境况下,我对您所说的无一不是肺腑之言。就算事后它被证明不够客观,那也完全是我的见识问题,而非蓄意隐瞒。况且您这样久经非凡事务考验的人肯定明白,有些建议只有在合适的时机提出才是正确的,而在另一些时机则毫无益处,只会是火上浇油。”

“您觉得现在是合适的时机了吗?”

“这要取决于您想得到的建议是什么。如果您希望在整个战略上扭转乾坤,我恐怕这是不切实际的。不过嘛,要是您只是对具体的某处细节有了新的看法,我是很愿意再跟您探讨的,假如咱们现在还有时间的话。”

机械蜘蛛在草丛里静悄悄地匍匐着。它背后的老头对这番云山雾罩的谈话没有一点反应,只是用野兽似的眼珠冷冷打量着剧作家,偶尔也向詹妮娅背后瞧上一眼。詹妮娅不敢分心回头,但她知道对方准是和她听见了相同的动静:在越收越紧的风声里织进了一片更低沉的嗡鸣,很像是引擎或涡轮运转的声音。这下她和剧作家脱身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了,她开始用余光观察自己身侧的湖水,想知道它的深度是否合适脱身。她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就在对岸的某个地方,但眼下那里一片漆黑,没有半星灯火。她一点也想象不出里头正在发生些什么。

“有个问题是我一直在思考的。”机械蜘蛛说,“对于贵方所拥有的那种观测能力,或者说,对于任何一种无穷装置所实施的审查功能,在高灵带中是否都会失效?”

“就最严格的定义来说,我想是这样没错。不过这在实操层面对咱们影响很小,因为,你瞧,这是一条闲人免入的河底隧道,咱们这些站在河岸上的人是观察不到里头的情形的,但却完全可以知道那些车在进出隧道时的状态。只要瞧瞧那些车出来后的情况,我们就能大致推测出里头发生的事。要是有一辆车进去后没有立刻出来,并且在我们能观测到的最远范围的时间流内也都没能出来呢?咱们不妨就假定它已经毁灭了,永久失踪或死亡,这对外部造成的影响是相同的。至于审查,固然你不能够干预高灵带内的情况,但你大可以在隧道外头做文章呀。你要是发现一辆车进去之后就不会再出来,而你又舍不得失去它,那大可以提前拦截它进入隧道,这对于任何一台能检查时间流的机器都是很容易做到的。所以我们大概可以说,对于绝大多数事物,只要它有一刻曾存在于高灵带以外,审查还是能够满足我们通常对它期望的那些功能。”

“换而言之,即便在某次事件中涉及高灵带,一项已被设定成功的无穷任务仍然可以不受影响地实施?”

“让我来打开天窗吧,玛姬!”剧作家亲切地说,“假如你真正想知道的只是某一个人,那位你我都知道的人,他身上具备的那种保护措施是否会因为卷入高灵带而失效,我的看法就是我刚才回答的那样。”

“可目前事态呈现出来的趋势是相反的。”

“噢,您确信如此吗?”

“从最直观的推想出发,那种保护措施在当前局势下应当是对我有利的,赤拉滨先生,因为我所采取的行动立场符合你所说的那种趋势。但奇怪的是事情正好相反,我发现许多事情都在往不利的方向发展,似乎即将促成一种不应该出现的结果。在今天下午以前,我认为这一切有可能是为了达成某种转折的条件,为了排除某种将在未来造成阻碍的变量——”

“哎呀!”剧作家猛然惊叫了一声,把詹妮娅吓了一跳。“玛姬!您不会认为这一切发展都是因为我们想要你的命吧?”

蜘蛛背后的老头默不作声地眯起了眼,剧作家却浑然不觉,而是继续用惊诧的语气说:“难道您觉得只要您自愿退场——就像咱们那位前任管理人一样——那个您想象中理应出现的重大转折就会到来?由于咱们所提到的那种保护措施必然会生效,并且是合乎情理地生效,因此任何致力于将其破坏的人,比如那位弃您的珍贵情谊于不顾的出走者——”他指了指天空的东南角,又做了几个壁虎爬墙似的滑稽动作,“将会因为某种理由而回心转意?您总不能想靠自己的牺牲来达成这一点吧?要我说,这完全是在拿珍珠换石子。您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呢?”

“我不能说完全没有这样的怀疑,尤其是今天上午和您碰过面以后。”

“我还以为您当时是胜券在握呢!因为您瞧,比起我前头所说的那种最最挥霍浪费和令人痛心的可能,您的凯旋也一样能达成转折呀?而且还要合情合理得多呢!你说是不是?”

“这世上也有许多事是不合情理的。”

“赌气话!”剧作家说,“每一件事当然都是合乎情理的。您知道,我也知道。只是这种情理却常常不是我们能理解和想接受的——我看您不满意的是这一点,更何况总有人摆着一副通晓全部情理的架子来妨碍您做事!不过,说回到今天下午的事情上,我当时劝您珍重完全是表达我个人的拳拳之心,那可不代表我认为您真的会有去无回呀。”

“那当时您真的相信我会达到目的吗?深信不疑?”

“哎呀。”剧作家说,接着令人讨厌地呵呵笑起来。“玛姬,我是希望能尽量对您真诚的,可是,我也得考虑考虑自己嘛。要是您大获全胜,我这趟旅途可就完全是飞蛾扑火了。您也可以想到,如果没有任何一个可供利用的节点,我压根就不会被派到这儿来。”

“于是我们就来到了这样一个奇特的节点上。”机械蜘蛛说,“我预想中极有可能出现的两种情况都没有出现,一个在理论上不应出现的发展却正在进行,这种情况迫使我用全新的眼光来观察整个事件。而既然眼下您出现在这里,我就简单地问一句:赤拉滨先生,你们想要高灵带是为什么?”

“为了什么?我这样说吧:是为了深渊一瞥。”

“只为了一瞥?”

“这里瞥一瞥,那里瞧一瞧。”剧作家说,“许多事的成败就在于细节呀。一根丝线虽然微不足道,可要是在整块布料里混进了一丝杂色,或者从织好的缎子上硬抽走一根丝……只要这么一丁点的失误,最精美华丽的织锦也可能会变成一块废料。我的职责正是看住那支梭子,避免叫杂线混进布料里。”

“您这份工作对于眼力和脚力的要求都很高。”

“我恰好挺善于旅行的,玛姬。在各种各样的时间去往各种各样的地方,到最后再归于一处。这就是我的命运。”

“那么您现在要怎样去到下一个目的地呢?”

与风声交织在一起的嗡鸣变得十分响亮,朝着他们的位置直逼而来。詹妮娅已经可以清楚听出那些高速运转的螺旋桨离她有多近,其中一两台机器几乎就在她头顶上了。她正抬头寻觅它们的踪迹,想知道上面是否装载了武器,一圈刺目的灯光从上方射下来,像个亮晃晃的透明罩子把她兜头盖住,令她的一切行为都暴露在光线下。

机械蜘蛛就对她说:“请别采取任何行动,詹妮娅,否则我会命令无人机喷洒高浓度的催眠气体。我不能确定它对菲娜有效,但对你的效果将会是立竿见影的。另外,由于一个月前我在此地进行过地毯式搜索,这座湖的底部布置了一套高度敏感的生物活动侦测系统,因此我建议你不要对这片水域抱有任何想法。”

詹妮娅忍着炫光瞪了机械蜘蛛一眼。她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只能指望米菲这会儿足够聪明,已经指挥着菲娜逃到远一点的地方,不要被玛姬·沃尔给一网打尽,没准等会儿还有机会来救她。她还琢磨着自己能否靠憋气来对抗催眠喷雾的威胁,但成功率实在不容乐观,她的最高屏气记录并没有超过一分半;再者玛姬·沃尔也没必要跟她说全部的实话,真正会撂倒她的没准根本不是催眠喷雾,而是一颗实实在在的麻醉弹。

剧作家的处境并不见得比她更强。两台闪着光圈的无人机设备同样悬在他脑袋上,从底部的载荷区域探出来的金属管可不大像那种功率适度的气体喷头。剧作家本人倒是挺乐观,还在谈他自个儿的话题。“我怎样去往下一个目的地呢?”他一点也不着慌地继续说,“这事儿非常简单,我现在正一步一步地赶过去呀。我想您是个思想开明的人,不至于为了一点立场问题就白白地刁难我。要知道我这桩任务的完成一点也不会碍着您——”

“我怀疑这点,如果它特殊到需要您远道而来的话。”

“那么至少看看它对您有利的一面。您也希望在某些事上弄到点转机,是不是?假如您愿意放行,这对我们双方都是有好处的。我不会争辩哪一边得到的好处更大,可按照您的习惯,各有所得总是好过两败俱伤吧?”

“您认为我能得到些什么呢?”

“您是个重感情的人。”剧作家不厌其烦地重复道,“我真诚地说,您是个重感情的人,尽管还不到那种过度自我乃至于行为错乱的程度,它也多少构成了您个人的决策特点。因此,在一次前景朦胧的赌博中,我相信您会更愿意先为身边人打算。这就是现在我要向您打出的最后一张牌:既然您已经历过今天下午发生的一切,也完全清楚那种机器与高灵带之间的层级差异和兼容规则,我们可以说您终于能看到牌桌上所有公开的结果了;也许眼下您还不能准确计算出全部的剩余手牌,可范围也已经缩得足够小了,否则您这会儿也不会愿意花时间跟我谈论理论问题。所以,这会儿请容许我向你提一个小问题来作为提示:您察觉到自己当初跟魔鬼失之交臂的原因了吗?”

“非常有意思的问题,赤拉滨先生。”蜘蛛说,“我这儿也有最后一个问题要给您:对于今天上午我率先向您提出却遭到拒绝的那个谈判条件,贵方真的无能为力?我不是在寻求字面意义的答案,而是在索要将您那些文字游戏剥离后的真实结果。这个答案将决定我今夜该如何处置您。”

剧作家发出一阵洪亮的笑声。那笑声那么明快舒畅,毫无矫伪的痕迹。他说:“玛姬,我绝没有向您撒谎,而且也不像您暗中责备的那样只爱玩弄文字游戏。在今天上午,您问我能否搭救一个将要落到十八层以下的人,将他从那种可怕的永恒凄凉的坠落中重新拉升起来,我告诉您这超出了我们的能力范围,因为他并不在我们手上;他所遭遇的任何不幸惩罚,或是幸运的恩惠,归根究底都在权力的赋予者手中——这完全取决于城市真正的主人的意愿。我能够告诉您城市的主人在想些什么吗?不,这就跟我们不能够真正地干预高灵带内部是相同的道理。可是显然您也已经注意到了,正如我们可以在高灵带之外的任意时间或地点施加干预,在外部创造一种有利于城市主人改变心意的条件是具有可操作性的。在今天下午以前,在您还对大趋势下的胜利结果抱有希望的时候,我提出这种建议只会造成您的猜忌和怀疑,而我也无法给您任何有力的保证,因为您知道,我自己并不能够即时地掌握所有情况。如果事情并没有朝如今的方向发展,我也不会特别惊讶;在当时的条件下,提前向您抛出橄榄枝是没有意义的。”

“那么现在情况改变了?”

“是的,当您得到今天下午的结果以后,情况当然就改变了。”

“可我仍然没有看到具体的方案。这和您现在试图闯入我的私人产业有任何必要联系吗?”

“我可以去试一试,玛姬。”剧作家说,“假设您惠允我拜访贵地,溜进那条隧道内部,好完成我那被要求去做的深渊一瞥,这样的慷慨理应投桃报李,能为您斡旋奔走自然也是我的荣幸。难道您对这样的互惠条件毫不心动吗?”

“这的确是个很动人的条件,可我没看出来这种斡旋具备实操层面的可行性,尤其是在眼下这样的紧急时刻。”

“眼下正是时候!若没有这种时刻,我们何以打破审查的规则,去往无穷海洋的深处?您想要的是担保吗?想知道我有什么样的自信去替您游说?亲爱的玛姬,凭我这一族的血脉与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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