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雪落(1 / 2)
西山雪落
十月的尾巴上,西山下雪了。
雪花纷纷簌簌,轻飏旋落,正奋笔疾书的宝缨突觉天色暗了。
她怔了怔,起身推开窗,亭台楼榭都掩埋在雪下,入目竟是一片粉白。
身后忽地起了光亮,宝缨转身,符清羽手持火折子,正点了第一盏灯。
她阖上窗:“陛下何时来的?怎么没听见通传?”
“临时起意过来,不想闹出太大动静。”
灯火辉映下,他身上泛着暖红光晕,深刻眉目也柔淡了。
“其实进门的时候通传了,许是你太投入,没听见。”他边翻着手稿,边对宝缨说,“过来,窗边冷。”
宝缨应是,随口打趣道:“我现在是得好好爱惜自己了,否则整理不完这些文稿,我有生之年都离不开这西山行宫了。”
最初只是突发的念想,真正开始做了,才发现当初多少有点不知天高地厚。即使有御医院调来的帮手,药婆婆的笔记与口述都要宝缨第一手整理。
住进西山行宫的几个月里,宝缨劳心劳力,进度却不尽人意。
她随口一句玩笑话,倒叫符清羽皱了眉。
曾经那些争执,激烈的对抗,仿佛就在昨日,一想起仍有刺骨锥心的痛。
好在那都是过去了,如今他们还能对坐灯下,亲密地交谈。
符清羽凝眸,将心绪藏于眼底,只淡淡说:“是你凡事都要尽善尽美,不放心交予他人,把自己弄得辛苦。譬如这誊抄——”
他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文稿,“也不是非要你亲自做。”
说起誊抄——
宝缨“啊”的拍了一下额头,在案前坐下,口中嘟囔着:“不是我苛求完美,从前也试过叫人帮忙,可又要给人解说原稿含义,他们呈上的稿子我又总看不清,不得不重新再来,反而更耽误功夫呢。”
她熟练地束起袖角,“陛下要是没有别的事,我要继续抄写了,说好明日将这份手稿交给孙太医的。”
“等等,”符清羽按住她手腕,神情透着严肃,“你还没用晚膳。”
“啊……”
乐寿这家伙竟告状!
宝缨咬了咬下唇,“我还不饿嘛……”
几年来,她褪去稚色,容颜更盛,随意的一个举动都风情,此时有些撒娇的意味,简直美的摄人心魄。
却动摇不了符清羽冰冷的心,手腕反还被锢得更紧了。
“不觉饿就可以一直不吃饭?程宝缨,你都是这么告知病患的么?要是这样,我倒怀疑你究竟算不算个合格的医者。”
“可是……真的抄不完了……”宝缨揉揉眼眶,为难道,“抄到一半给别人,回头我自己都忘了原稿,怕是又要重来。”
符清羽完全不理她的抱怨,拍手叫人来:“送饭。”
饭食送上,他命令:“去那边老实把饭吃了。”
自己却拢起袖口,加水进砚台,轻轻研磨。
“给你那么多人,都没有合用的是么……不如我来试试,看能不能让你满意?”
符清羽不再说话,端坐案前,一丝不茍地抄写下去。
一时间,房里只有纸笔相触的沙沙声和碗箸偶尔的碰撞声,静的不似人间。
宝缨不敢扰他,飞快用完饭,想要接过笔,符清羽纹丝不动,瞥她一眼:“饭后应当久坐么?”
宝缨哂笑,自取了斗篷,去廊上转了一圈当做消食。
回来后,符清羽又说“歇着去等汗消了再说”。
宝缨靠在软榻上,原本只想歇一盏茶的,可火盆将室内熏得暖意融融,一不留神就打了个盹儿。
再醒来已是夜色深沉,万籁俱寂,雪也悄无声息停了。
符清羽坐姿却和先前一般挺直,仿佛连一条衣褶都没变过,于昏黄的灯下疾书不止。
“陛下……”宝缨缓步走到他身边,发现杯里空了,便忘了本来要说的话,有些嗔怪地说,“怎么不叫人添水?”
符清羽稳稳写下这行最后一字才搁下笔,“怕吵到你。”
叫他这样自然说出来,好像为了不扰她打盹而忍渴,是理所应当的事。
也不知在卖什么可怜,却叫她心头一软。
宝缨轻撇了下嘴,提了炉边煨的茶壶,倾了满杯。
符清羽端起杯子,轻轻吹吹,就着杯沿缓缓饮了一小口,说:“多谢。”
放下杯子,又要去拿笔。
“不行。”宝缨一手挡在他眼前,“太暗了,写字伤眼睛。”
她停了下,又说:“嗯,这是医师的劝诫。”
符清羽噗的笑出声,“是么,你要不说我还当是心疼我。”
他从善如流放下笔,问:“可是明天要把誊抄稿交给孙太医,还差两页,怎么办?”
宝缨倒是惊了:“只差两页?”
“陛下你……”她扑到案前,飞快数了一遍,“真的抄了这么多……”
“所以你也知道,不以伤身为代价,根本不可能完成吧。”符清羽很严肃,“那就不该给自己定下这种任务。”
宝缨理亏,假作没听见这番说教,端起手稿,顾左右而言他道:“这么快,行不行啊……”
没有男人听得了这话。
符清羽一把抢过手稿,一字一顿道:“……行不行?”
他倾身将宝缨抵在案前,在她耳边问,“……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