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八四(1 / 2)
〇八四
十天过去,回想起那次爆炸,宝缨仍心有余悸。
一瞬间地动山摇,尘土轰然落下,几乎要将土窑和躲在其中的人们尽数埋没。
混乱中,木梁崩塌,砸伤了好些个人,所幸没人因此死亡。
当村民们终于从灰土里扒出一条通路,来到外面时,天已经亮了。
一切都结束了。
方钦纵是武功盖世,从爆炸中捡回一条命,却也受了重伤,在耶格人与夏军联手猛攻下,力有不逮,先是中了毒箭,后被斩断手臂,终于血尽而亡。
剩余的突厥人见失去首领,立即弃战而逃,却因太过深入山谷,道路不熟,或被逼入绝路,或是掉进陷阱,几乎无人脱逃。
村子终于保下了。
更叫人惊喜的是,因着在引爆前做了充足准备,药婆婆也幸存了下来。只不过,一条腿给炸飞了半截,日后不得不借助义肢行走。
药婆婆已于前几日苏醒,对于失去一条腿这件事,她倒是看得很开,甚至笑说天下没有几人能以一条腿为代价重创方钦,而她做到了,便是不亏。
宝缨觉得,杀死方钦后,药婆婆像是心结得解,整个人都豁朗起来,脸上时不时浮现出笑容。
这一战中,村里死亡多人,重伤无数,剩下的人也顾不得悲痛缅怀。收敛尸体,治疗伤者,重建房舍,防止疫病……还有最重要的,春天又到了,日子还要继续,大多数人还要为了每日的衣食而操劳。
叶怀钦还很虚弱,却已经提起药箱,行走在众多伤者当中。
药婆婆即便卧病在床,也不肯闲着,一些叶怀钦感到棘手的伤者,还要擡过来给药婆婆诊断。
这其中病情最复杂、伤势最严重的,当属大夏皇帝符清羽。
他多年承受“静水”之毒,又经“一日春”肆虐的草原而过,后来还落入洞中摔断了腿。虽然随从做了简单处置,毕竟缺少药品,又急于赶路,致使伤势不断恶化。在来到盐集镇后,已经陷入昏迷,这世上也唯有药婆婆能令他起死回生。
经过提心吊胆的十日,符清羽终于苏醒。
宝缨此刻正拎着一个篮子,在他居所外等候召见。
吱嘎一声,房门敞开,一行人鱼贯而出。梁冲为首,经过宝缨面前,微微颔首:“宝缨姑娘,陛下在等着了。”
宝缨提起裙角,缓缓踏进房中。
不大的木屋,萦着汤药的清苦气息,绕过帘子,见魏嬷嬷正跪在床前,额头点地,久久不起。宝缨一怔,脚步微动,却惊动了二人。
厚实的被子下,修长手指擡了擡,一个微弱但清晰的声音道:“……容朕再想想,你先下去吧。”
魏嬷嬷又叩拜,转身离开,眼里竟含着泪光。
她一走,屋子好像突然空荡了不少,叫人无所适从。
符清羽静静看着宝缨,她始终低垂着头,颇为局促的模样,无奈笑了:“别呆站着了,过来,扶我起来。”
“哦、哦……好。”
脸有些泛热,宝缨把手中提篮搁下,扶着符清羽坐起,往他身后披了一块獭子皮,正想退远一点,符清羽却指着床边一个木凳说:“坐。”
见宝缨犹豫,他又道:“坐吧。我说了很多话,有些乏了,便是提高一点声调,这会儿都觉着累。”
刚刚苏醒的病人,按说需要静养,可在这非常时期,却是一种奢侈。
符清羽声气里透着虚弱,宝缨只得按吩咐坐好。这下,两人离得很近,目光几乎避无可避,只能碰上。
符清羽脸色十分苍白,显得眼眸越发幽深。但也许是因为乌发随意束在脑后,没有戴冠,也许因为嘴角微微翘着,他通身的冷冽消减,神情看起来很是和缓。
宝缨看着,亦是笑了。
笑意开了个头便收不住,劫后余生,终是放下了心上一块大石,并非所有事情都尘埃落定,可那又怎样?并不妨碍此刻展颜。
实际上,宝缨笑弯了腰,笑到眼角微濡,胸腔丝丝刺痛,却无比痛快,才终于停下。
符清羽被她笑的有些莫名其妙,不大自在地拢了拢毛皮,微皱眉头问:“我这般模样,很好笑么?”
宝缨忙摇头:“不是不是。我只是……我……”
她思索片刻,眉目沉静下来,颇是怅惘道:“我只是单纯感到很快乐啊……快乐便笑,难过便哭,生气会恼怒,想这样做便做了,不该是这样么?”
她本该如此。他们本该如此。
像幼年在太皇太后膝下之时,她已经不愿去想,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不再是这样了?
符清羽垂下长睫,认可道:“应该。”
“宝缨,”他低声道,“你还愿意坦诚待我,同我说这些心里话,我很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