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三四(1 / 2)
〇三四
“今年可真冷啊。眼瞧着二月了,还在下雪。”宝缨轻轻扑去面上雪花,又紧了紧围面的布巾。
她和叶怀钦刚过午夜就动身了,叶怀钦不知从哪儿找来一头丑的离奇的驴,让宝缨骑在上面,自个儿在前面牵着,扮作卖柴归来的樵夫,沿着官道往长公主的田庄走。
脚程本来就够慢的了,没想半路上又飘起了雪,纷纷撒撒,落在地面融化成水,很快又结上薄冰。驴蹄踩在冰上,不时打滑尥蹶子,这下宝缨也坐不得了,只能下来步行。
一道凄白日光从层垒的乌云里射出,想来已经到了寅时,长公主的庄子却还连影子都看不见。
宝缨心中未免有些焦急,不想流露出来,随口点评了一句天气。
“正月雷打雪,大旱一百八。”叶怀钦沉沉叹了口气,“要是始终入不了春,今年恐怕——”
恐怕怎样,宝缨没听到下文,因为叶怀钦身躯突然一僵,迅速把驴子牵到路边,又大力扯了一把宝缨。
宝缨反应不及,脚底一滑,差点撞到灌木丛上。
拉着枯枝,好不容易没摔,接着便听到一阵急促马蹄声,由远及近,转瞬到了眼前。
“倒霉婆娘!”叶怀钦扬起巴掌,不由分说冲宝缨打了下来,“我说早点家去你非不听,凑什么热闹,看什么大婚!多花一宿住店钱还误了事!”
宝缨刚站稳脚,被他一顿巴掌,终于倒在了灌木丛里。
叶怀钦嘴里骂个不停,用的不知哪里的乡音,呕哑难懂。
“吁——”
两名缇骑沿官道而来,见着路边两人,急急勒住马。
其中更年轻的那个,吹了声口哨,咧嘴笑说:“嚯,顶着大雪打媳妇,真他妈有闲情逸致!”
叶怀钦被高头大马吓的往后一缩,也不管宝缨缩在树丛里瑟瑟发抖,佝偻着腰作揖:“两位官爷见笑了。”
二人终更年长的缇骑催马上前,扫了一眼,喝问道:“哪的人?做什么的?为什么一大早就走在这条路上?”
叶怀钦讪笑说,住在京郊山村,是樵夫,成亲三年了还没怀上娃,想着这次进京卖柴,请京中有名的大夫给瞧瞧,这才把妇人给带上了。哪知道乡下女人没见识,看什么都新鲜,一会儿要吃这个,一会儿要买那个,又听见人家说皇帝大婚,非要……
他讲话罗里吧嗦,语调又奇怪难懂。那两名缇骑听着听着都皱起了眉头,对视一眼,打断道:“行了行了!爷们好心提点你一句,别堵着这条道,待会儿有大队人马经过,可不一定有咱们兄弟这么好心。”
那年轻人都骑出一个身位了,又扭头笑说:“怀不上娃还不赶紧回去,加把劲——”
“劲”字的后半截让骏马带走,消散在风里。
叶怀钦伸过来一只手,言简意赅道:“田庄去不得了,快走!”
宝缨战栗着起身,不敢多问。
叶怀钦把她带到一条横斜的山路上,舍弃了驴子,背上宝缨,疾驰起来。
宝缨这才明白,叶怀钦说他的轻功数一数二,还真不是夸口。小路崎岖陡峭,背上还有一个大活人,叶怀钦却能够轻松纵越在山间,踏雪无痕,连大气都不喘。
约莫逃了半个时辰,已经进入山岭深处,叶怀钦才放下宝缨,解下水囊,慢吞吞地喝了一口。
“皇帝这么快就追来了,袁将军好像没你说的那么可信。”叶怀钦说。
这里面变数太大,究竟发生了什么,现下也搞不清楚。宝缨心中相信袁逸辰,却不想争执。
仍是惊魂未定,她捂住胸口,后怕道:“刚才那个人……没留胡子的那个,曾在宫里值守。他见过我在陛下身边侍奉,不止一次。”
“我还以为一定会被抓,可是……”她有些奇怪,“他竟认不出我?”
叶怀钦耸耸肩:“他认识的是皇帝身边的美貌娇娥,不是脏兮兮的,让男人打得满地找牙的农妇。”
宝缨被他说的有点脸红,急忙背过身去整理形容。方才在树丛里滚了一圈,衣服外层全是泥土,头发里也插满了枯叶。
叶怀钦递给宝缨一块帕子:“刚才没打疼你吧?”
宝缨摇头。
叶怀钦那几巴掌扇的很有门道,声响大,落在身上力道却减轻了。倒是不会疼,只不过——
“我衣服弄不干净了……这个,还给你的!”
宝缨笑眯眯地往后跳了一步,成功看到叶怀钦“嘶”了一声,脸色从惊讶转为哭笑不得。
他从领口往外掏了一把,无奈道:“还以为你是大家闺秀,结果呢……跟谁学的往人脖颈里塞雪球?”
宝缨微微扬起下巴:“我娘教我的第一件事,被别人打了一定要还回去。”
雪球很小,早被体温融化,叶怀钦放弃了,叹了口气,低头看宝缨,抱怨道:“想不到你是这样的性子,我给自己找了个麻烦。”
对视片刻,两人都绷不住笑了出来。笑声回荡林间,四周松风相和。
声响平息,宝缨望向延绵起伏的山岭,喃喃道:“这下该怎么办?”
天地茫茫,没有容身之处。
“先逃出京畿。”叶怀钦不慌不忙,“没有现成的路引,就想办法找一份,只不过是多花些时间。官道走不了了——”
他胸有成竹地笑:“就走一条不在地图上的路。”
宝缨有些疑惑地看他,叶怀钦不多解释,只问她:“敢不敢?”
宝缨抿嘴而笑,拱手道:“那就拜托叶侠客了。”
“禀告陛下,田庄大门紧闭,还……还有庄户拿了弓箭,对着咱们,说不要命的破门试试……”
一发现杨家兄妹逃走,梁冲立刻调人跟上,将长公主的田庄围了个水泄不通。先遣缇骑开路,刚过卯时,圣驾也赶到了庄外。
田庄在山谷当中,为了防止山贼侵扰,不但外墙建的高,还设置了瞭望楼,现下有几个弓手站在上头,来回扫视着
符清羽皱眉:“一扇木门,几张猎弓,你们随便谁爬上去就能破?竟给朕拖到现在!”
领头的校尉犹豫:“话是这么说……可是,长公主殿下也在里面……”
长公主身份非凡,除了远在封地的两个幼弟,陛下身边最近的亲人就只有歧国长公主。虽然陛下命令彻查,但长公主不配合,又有谁敢轻举妄动?
这会儿陛下亲自来了,姐弟俩怎么解决,哪怕撕破脸,总算不用他们担责了。
校尉松了口气。
符清羽对底下人的心思一清二楚,淡淡瞥了眼:“皇姐来得倒是快。”
明月庵距离田庄更近,长公主的车驾却比他的轻骑要慢,符婉瑶动身的时间应当和他差不多。
符清羽按了按眉心,强行压下燥郁。
若程宝缨在庄子里,便没有遭遇危险,一整夜的担忧不安也可以放下了。然而,在紧绷的皮囊下,更深刻、更暴戾的怒火却熊熊烧起。
若她真来了这里,那就证明,在遇见袁逸辰之前她已经在筹谋出逃。
一旦有了这个猜想,之前发生的一切都能够串连起来。给太皇太后筹备忌辰,到明月庵拜访长公主,甚至……也许连佩戴的紫金臂钏、柔软的温存,都不过是虚与委蛇,刻意讨巧。
是欺骗和背叛。
一想到她乖巧面容下藏了这样的心思,符清羽愤恨填胸,太阳xue“嗡嗡”作响。
想到符婉瑶更是头疼,这个姐姐冲动又任性,两人自小就不投契,总是说着说着便吵起来。符婉瑶喜欢跟他作对,竟到了从他身边偷人的地步?
还有杨会兄妹……是因为皇姐与杨家势不两立,他们认为最不可能查到这里,才逃了过来?
一切的答案,都在那两扇木门之后。
符清羽稳住心神,命令道:“传朕的话。朕的耐心有限,一盏茶后,要么皇姐自个儿出来见朕,要么朕撞碎大门,进去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