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疑(2 / 2)
“我知道。”崔莹乖乖巧巧地点头,“那我就不见他了。”
她说着话,忽然伸手拉住了连淮的衣袖。“你就在这里陪我,哪也不许去,有什么话让他们传给雪老前辈也就是了。”
“前辈毕竟与我们有恩,如此未免失礼……”连淮愣了一愣,随即柔声劝说道。
然而无论他怎样说,崔莹却依旧借口会做r噩梦不让他走。
连淮被她闹的没有办法,又见她说多了话,面色苍白,微微气喘,顿时心疼,于是只能妥协。
“秋雁,”他把常在崔莹房外伺候的秋雁叫了进来,“烦请你与门外的那位老前辈说一声,姑娘身体不好,我要陪她,暂且抽不出空与他叙旧了,实在对不住。”
“是。”
秋雁于是去传话了。连淮就坐在床边陪着崔莹,而这一陪就是一整个下午。
用过晚膳之后,柳如媚同往日,一般端上来小小一碗汤药。这药乃是崔莹自己配的方子,叫人熬制的,又说了必须少食多用——也就是一日喝上多顿,每顿只喝小小一盏,因此这盛药的碗便宛如茶杯一样小。
连淮自然地将碗接过,放至唇边,先尝一口,确认温度恰好,其中加的蜜糖一类也不但不腻,这才端到崔莹面前道:“莹莹,把药喝了。”
崔莹不爱喝苦药,只能由他喂她才肯喝,因此每一顿药都是由他这样先试一口,然后再慢慢给她喂的。
“怎么又要喝了。”崔莹拖长的声音撒娇道,仿佛在埋怨时间过得太快。
连淮一手抱着她,一手将小碗递到她唇边,口中轻轻哄着,就这样半又半片的让他喝了下去。
这么些天来,他已然哄得轻车熟路了。
过了半个时辰,又是一顿药。然后便是最后一顿喝完就能睡下了。
崔莹得的仿佛是心病,有连淮在的时候便能安心,乖顺地休息或是与他小小玩闹一阵,模样极惹人爱,没有他就要开始闹腾,而不知为何,这闹腾的毛病自那天起越发严重了。
连淮无法抽身,就这么依着她陪着她,任凭时间慢慢过去,这几日以来竟然没有离开过她半步。
她有时候会在睡梦中惊醒,或者说一些很含糊的梦话。但是她的梦向来很沉,像是睡着了也在防备外界,绝不可能让人听清楚她说的是什么。
只是每当她醒来见到有他在身边的时候,总会在瞬间安定下来,甜甜的笑着,叫他的名字。
马上要过年了,府里上上下下也都进入了春节的气氛,各处都在采买年货,张灯结彩,厨房里也做了不少藕饼圆子和挂腊肉,更有各种炒货零嘴,下人们都忙得不亦乐乎。
若是往日,见到这般热闹景象,崔莹必会十分开心,与连淮一起出去玩闹,可惜她现在却要躺在床上。
连淮知道他的心思,于是每当管家前来汇报采买情况时,他都直接让崔莹一起听着,从买花灯贴福字在叙述中感受这番乐趣,假如亲自参与了一般。
次数多了,管家便明白了连淮的心思,于是说起来也越发详细生动,惟妙惟肖了,不像是汇报,倒像是主动来说些春节习俗和府内趣事的。
崔莹从小在极乐殿长大,当地的风俗与中原差异极大,过年也相对简陋,因此听着这些越发觉得有趣,心情也渐渐好了,身子竟慢慢地也有了好转。
又过几天,她就已能下地自由走动,四下玩闹,和从前那般。只不过身子好了,心病却还是没好,她依旧要连淮陪着,分开片刻便要闹。
日子一天天过去,眼看着就要过小年了。整个金陵城都热闹非凡,七里城郭里,各户人家陆续团圆,放眼望处,尽是无暇白雪和温暖的烟火气。
另一边。
雪翁眼见到连淮自那日进去以后,便再也不得空与他吃茶聊天,偶尔遇见了也只是匆匆路过,说不上两句话,不由得觉得无聊。
崔莹是怎么会一下子生了病的呢。明明两个月前他们分别的时候,她看上去还好好的。据下人而说,她得的就是普通的风寒,但风寒也不至于托如此之久……
这么一想,他觉得不安,又有些好奇,心痒难当,托人传话想去见一见崔莹,却被她挡了回来,于是只能作罢。
又过了几日,他听说崔莹的病情有好转的迹象,于是好奇是什么药能让她的病好了起来。
他实在好奇的很了,于是急中生智,想出了一个法子。
自那之后,雪翁凭借着自己江湖顶尖的武功,偷偷跟踪送药的人,找到了崔莹熬药的小厨房,然后一直藏匿在那里,仔细瞧下人们都把什么东西装在了锅中熬。
等到没人的时候,他就下到房中,去翻那些药材,一味一味地辨认。看看崔莹得的到底是什么病,而她又是如何给自己治病的,说不得还能从中悟出点什么药道。
所以说崔莹品性如何还未可知,但她的医术确实是极高明的。
就这么翻找着,他忽然看见了一样白乎乎的干草,脑海中灵光乍现,想起了什么,顿时一拍脑袋,满面红光,只觉得自己实在聪明,于是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激动,提起轻功就往青莲居飞奔而去。
腊月二十九,晚间。今日就是小年夜,家中的下人们都在忙着祭灶,连淮常年在外面一个人过年,已然不习惯这些习俗了,因此也就由着他们安排,自己则是代祖父作为庄子的主人出一下场。
仪式结束后,连淮正要往屋里走,却见眼前人影闪动,被一个人拦住去路。
他擡头一看见是雪翁,不由得笑了。“前辈找我有何事?”
“你现在可是大忙人啊,想见上一面都难的很。”雪翁摇了摇头,摆出感慨不满的姿态。
可不是嘛,连淮最近不是忙着陪崔莹,就是在布置过年的事和年后的婚事,根本就不得闲。
“实在是对不住。”连淮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轻叹一声,唇角却是微微扬着的,“只是自从那日宴会之后,莹莹仿佛是受了惊吓,又或是有了心病,片刻也离不得我,所以……”
“好了好了。”雪翁觉得自己年纪大了,真是听不得这些,“我来是有正经话同你说。那日你让我看的药粉,我想起来叫什么名字了!”
连淮一怔,脸上不动声色,然而目光却认真凝重起来。
“是什么?”他和先前一样,微笑问道。
“叫青兰蕊。”
听到这三个字,连淮全身微微一震,双眸不由得睁大,一时之间有些回不过神。山庄里过年的热闹熙攘在顷刻之间淡去了,仿佛与他隔绝在两个世界。
他忽然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心中像是被人用重锤锤击了一下,再也跳不起来。
“青兰蕊不是兰花,是生在西域的一种怪草,因为长得像兰花花蕊而得名。作用就是能助眠安神。”
雪翁得意洋洋地说道,说完才发现连淮的脸色似有些不对。
他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可是对上那双忽然暗沉如墨,有些失魂的眼眸,却又说不出来了。
他想起连淮当日把药粉拿给他时说的话,神色也不由得沉重起来。
“这东西有什么不对吗?”
连淮喉头微动,愣了半晌,没有回答。这份突如其来的寂静,让冬日里的寒风都冻住了,再也不敢流动。
雪翁看着他,没敢说话,第一次觉得在他面前如此压迫。他分明没有任何强烈的情绪,可是目光中的深沉和萧索却让雪翁觉得透不过气来。
过了很久很久。
“它……”连淮犹豫着开口道,“只有助眠安神的功效?”
“是啊。至少老夫听说过的是这样。”
“如此说来,放在房中倒也很合适?”
“不错,可以助睡安眠。”这几个字已经多数次出现在他们口中了,仿佛是个被推出来的挡箭牌,只要强调的多了,就能无视些什么。
“那有可能就是个巧合。”连淮叹了一口气,轻轻说道。
“什么巧合?”雪翁察觉到了有些不对,但连淮却没有说下去的意思,只是沉默着,心事重重。
雪翁于是转过了话题。“说起来我能记起这事,也算是巧合。”
“我见崔莹莫名其妙生了场大病,觉得奇怪,于是就去药房中看他每日都喝些什么药,这不正巧让我看到了一味稀奇的东西。那也是西域里来的药,我看见之后就想起来了同在西域的之前那味药叫青兰蕊。”
“不过说来也奇怪,那东西只有滋养毒虫的功效,一般不会给人服用,也不知道崔莹往自己的药里放这东西做什么,也许这就是这个药方的高明之处,我还得再琢磨琢磨……”
“等一下。”连淮心中狂跳不止,越来越觉得慌乱,又荒唐。
“你说那个滋养毒虫的药叫什么名字?”
雪翁愣了一下,随即脱口而出:“叫白杏草。”
在此一瞬,天地崩塌,万籁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