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访(1 / 2)
拜访
深秋时节,更深露重,熙宁宫中的宫灯却长久地明亮着。
朝徽帝颤抖着手,放下手中军报。
他起初还不相信,直到一遍一遍反反复复看过那奏报后,这才冷下心来。
室中只有他一个人,他震怒也便是无人知晓。
军报上面报告,这西边的战况已经被扭转回来——究其原因,是那陆健行耀武扬威,认为大雍局势正乱,他借机提出要求。
亦即是说,越过了皇帝,直接和大雍谈判。
不曾想大雍那边也有能人,一边和他周旋一边派人攻打,陆健行被打得措手不及,攻下的十几座城池都又悉数还给了大雍。
战况不妙。
不妙的还不仅仅是战况。
马上就是重阳节了,朝徽帝皱眉,以往这个时候,他都会亲自率领百官群臣重阳登高……
但是现在他的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叫来了多少太医,也不怎么管用。
前些天有进了个方子,他按照吃了之后还算是有些大用。但是紧接着后天几天又不管用了。
他看着自己老朽的双手,上面已经出现岁月的沟壑。
目光继续飘忽,到了旁边的烛台上面。这一根也要燃尽了呀……
像是他一样,风烛残年,命不久矣。他忽然可怜起他的江山来,可怜起他的大儿子来。
“洞南,你怎么就这么去世了呢?”他喃喃自语,一边合上那封军报,站起身来,“倘若你不死的话……”
他闭上眼睛,想了很多事情。
他自知自己时日无多,好在内心还有最后宽慰。
“你没有变成先皇后的样子,但是阴差阳错之下,竟然也能独当一面了。”苍老腐朽的声音愈发沉重起来,滚入到窗外无边夜色。
西边战事告急,过不了多久城中百姓也会知道。那会儿,国库空虚、贪赃枉法之事便再也盖不住了。
得胜的时候,这战争好歹是赢的,百姓还有个念头,同仇敌忾地要去打西边的敌人。倘若失败的话,后果便是不堪设想。
看来这重阳节登高得风风光光地大办一场,但是他的身体已经支撑不起他走出这个地方。
思索良久,朝徽帝还是拿了笔来,开始写诏书。
窗外雨声无休无止,敲打着窗棂,一阵鬼气森然。也不知是入夜后多久时分了,他刚刚写完诏书,便听得一声沉闷的钟罄声音。
这声音激得他手一抖,一个没有稳住,那手便松开了滚落在地上,磕碰出清脆的响声来。
皇帝愣怔着,看着那滚动后终于停下的笔。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叫人:“应昆!”
“臣在!”内室外面很快传来回音。
“进来!”
得到命令的应昆很快就一路小跑进了内室,毕恭毕敬地等候皇帝吩咐。
陛下的身体日渐衰微,这些他都看在眼里。只不过二人都很有默契地绝不外传。
除了他们,还有那几个太医署的人,都不知道皇帝的健康状况。眼下正是非常之时,能够瞒一天就是一天。
这已是皇帝和他的贴身内侍心照不宣的事情了。
“喏,把这个拿去,”皇帝懒散地撑在圈椅上面,“今年重阳登高,让公主带领百官去,顺便带上三个皇子。”
应昆脸上毫无惊讶之色。
这几个月来,镇国公主权势日益大了起来,也常常进这熙宁宫来和陛下密谈。
按陛下的意思,一是为了商议朝政,二是为了探讨这储君之事。只不过如今仍旧尚无定论。
但有一事可以定下,陛下如今器重公主殿下,这今后新君即位,无论如何都是要仰赖这位长公主的。
现在朝中风向一致得很,不知道投靠三位皇子中的谁,那就投靠镇国公主便是!这要是攀上了这根高枝,起码保他们十年荣华富贵不成问题!
“还有,”一身道袍的皇帝脸上疲态尽显,“那钟罄声音哪里传出来的?怎么会这么响?”
应昆解释道:“这是涯安道人上次来说的呀。”
原来是这样,皇帝皱了皱眉,以为自己记错了——
他依稀记得,自己之前让人敲钟的时候不要这么响亮。看来这身体实在是不行了。
朝徽帝忍受这怪异的钟罄声音已经快有一个月了,起初他还觉得没有什么,不知道为什么,到了最后这声音竟然是愈发吓人了。
就像刚刚那样,他甚至将笔投于地上。
可是现在又听应昆这么一说,大概是他记忆错乱了。他已经这么大的年纪了,记错记混事情也很正常。
也许他没有让人敲钟声音小点。
“他们在哪里敲钟?”皇帝虚虚说话。既然是涯安道人所言,那就自然有他的道理,停了是不能停的。
应昆道:“中间隔了一道长廊,中间三扇门。”
皇帝敛眸,心情这才稍微松缓一点。
“那就把门都关上。”
“把门开着。”
镇国公主府府门洞开,几个侍女站在门口,殷勤接待着一辆马车。
五皇子卫洞真这还是第一次到皇姐家中来。
沿途枫叶一片红色,满城秋色,凄清萧瑟。如今这皇城里面可不好走。
他也是下定了决心,自己也要参与到这事情来。
五皇子起初还在犹豫,自己到底能不能同两位兄长竞争?毕竟两位兄长年纪都比他大。
特别是三皇子,听说他已经私底下拜见过皇姐很多次了。
很多次,那不就说明……
但是五皇子心中还是觉得事情有可以转机的地方。大家都是庶子,父皇也非嫡非长,这道理还不一定行得通呢!
他也是儿子,他也要角逐那个位置!
但是让他彻底下了决心,要亲自来公主府拜见的,还是九月九重阳登高。
父皇仍然居住在熙宁宫中,但是这登高之事不能坏,于是他竟然叫了皇姐来主持!
于是乎,本来大家都秘密地投靠公主,现在朝中局势更是一边倒——
陛下以往都要出席重阳登高,今年却不出来,反倒是叫了公主殿下出来。
原因也好猜,身体出了问题,这些都是不言自明的事情。
五皇子和他的母族都觉得这是一次机会。
三皇子能够拜见,他难道就不行了?于是乎,五皇子早几日就派了人给镇国公主府上递信,说是他要选个好日子出来看望皇姐。
仍旧是楚照接见的他。
五皇子走下车辕,在侍女引路下走入公主府中。
那侍女对他态度不冷不热,像是觉得他和其他访客没有什么两样一样。
五皇子在宫中的日子也不算特别养尊处优,但走到公主府中,他好歹还是公主的亲弟弟,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态度?!
怎么就把他和那些趋炎附势的大臣混为一谈?可是他还是胆小,只能在心中上下翻腾不满,看到楚照憋出来的第一句话仍然是:“姐夫好。”
楚照一袭烟青色直裰,玉冠束发,端坐花厅中等候许久了。
她微微一笑,扯动了嘴角:“五殿下。”
背靠大树好乘凉。
她的确不用对着这个皇子怎么讲礼节——看五皇子那谦卑的样子,她心中竟然更加快意起来。
五皇子来之前,也听了母亲还有舅舅的话。如今皇姐当权,想巴结她还只能通过这位驸马的途径。
没办法,偏生她皇姐似乎没什么偏好。往日陛下盛宠优渥,有什么好的精致的玩意儿都给卫云舟送去,她从来就不缺那些精致物件。
送东西、珍宝名玩他们算是死了心了。东西不行,那就只能从人入手了。
横竖打听来打听去,公主殿下似乎就偏偏独宠这位驸马。没想到她这皇姐久不成亲,一成亲便是个情种。
五皇子这回是带了大雍的特产名品绿川茶来的。
这大雍境内有一条江,每每到了秋天景色宜人的时候,这条河便会变成绿色。而这条江边又有茶园,因着也靠着这条绿江给茶取了名字。
如今两国交战,这绿川茶往年还是贡茶,他弄来这茶还是颇费了一番心思。
但没有办法,直接讨好不了皇姐欢心,讨好讨好他这姐夫也是可以的呀!
五皇子相当恭敬地入座,明明稚嫩的脸庞上面露出了不合年龄的老成笑容:“姐夫,五弟我前几个月得了些病,必须要在宫中静养,故此今天才得以登门拜访。”
楚照皮笑肉不笑:“既然病了,那本来就应该在宫中养着便是。今日天气还冷着,怎么又想着出来了?”
“这身体嘛,不养也是病,养了还是病着,”五皇子还是有些胆怯,“但是早就想念皇姐和姐夫,前几天也递信过来,就是想要见见。”
可是不还是没有见到你皇姐么?楚照垂眸,无聊地把玩着手中珠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