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战(1 / 2)
决战
视野突然出现了灰白二色的噪点,周围的空间像是相片般被折叠,道道断层将两位双子神分割开来。
一根根不属于乐园的银白色根须从空中缓缓垂下,如托举王冠般簇拥着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抑扬顿挫的嗓音如从上方挥洒香料般优雅。
“真是丑陋啊,晨星阁下。”
灼烧着生命之神的怒火在这一刻骤然熄灭,祂擡眼望去,血色瞳眸中映出已然腐烂得连主根都露出来的世界树的根源形态,当即认出那就是屡次侵犯祂领地的原初,思维却蓦然停滞。
耶撒莱恩的轮廓于空中显现,白皙颀长的手指已然作出手持刀叉的标准姿势,透明的餐叉仿佛已经捅入猎物的情绪,右手的餐刀来回用力,轻轻切开。
“欲望”与“节制”权柄作用下,晨星的情绪被短暂享用。
名为“厌恶”的情绪被割下,连带着愤怒一同抽离,大脑出现了一瞬的茫然。
就是这短短的一瞬,怀中重量一轻,祂的半身悄然消失。
名为“恐慌”的情绪被添加,瞬间压过了其他一切思想。
晨星面色煞白。
祂的半身不见了!
“小艾?”
晨星的目光落到怀中,却只触及一片空无。趁着祂的注意力被完全吸引,最初诞生的深渊造物转瞬潜入了周围的阴影。
“小艾!给我回来!不准背叛我!不准离开我!”
晨星的喊叫近乎破音,本能驱使着祂施放权能,乐园的禁制在话音落定前便重新启动。
透明的球形薄膜在顷刻间笼罩乐园,如同囚笼一般,切断了其中生命的所有去路。
原初的力量已经远远不如从前,甚至和晨星勃然怒放的白花相比稍显贫瘠,祂很快摆脱“欲望”与“节制”权柄的干扰,愤怒与憎恶一同涌上心头。
“原初……无视我的警告,一而再,再而三地侵犯我的王国。”
晨星咬牙切齿,血丝如同玻璃上的裂痕般纵横眼白,原本就猩红的眼瞳此刻仿佛要拧出血来。
“乐园中的一切都由我支配,就连现在的你也不过是我的食粮。”
晨星喃喃自语,撕扯着嗓子宣告祂的神权。
话音落定,笼罩乐园的薄膜表面随即泛起大小涟漪,像是细胞分裂一般生出血肉,上上下下地开始蠕动起来,从内层的视网膜,到中层的血管膜,最后是外层的纤维膜,每一处血管与神经都模拟得清清楚楚,不过一会儿,乐园中的一切都在几万颗眼球的监视之下。
圣山矗立于乐园东边,常年积雪,经过必然留下脚印。
居民区坐落于圣山脚下,房屋错落有致,街道纵横交错,一眼就能望尽。
沿着石阶往上便是圣殿,建筑通体雪白,仿佛用冰霜铸造,白花栖息于各个角落,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入侵者。
祂目眦尽裂,上万颗眼睛在几秒钟之内将乐园看了几十万遍,仍是没有发现祂们的踪影。
难道就在祂失神的短短几分钟之内,祂们逃出了乐园?
不可能。
原初是伴随那种吵闹的轰鸣声而来,祂没有再次听到那种声音,说明祂们没有离开。
难道是躲到了居民区的建筑物之中?
祂思考时,上万颗眼珠也跟着微微旋转,变换角度观察着祂统治万年已久的国度,仍是没有发现破绽。
祂忽然想起上次……
祂明明看见白花已经吞噬了小艾,小艾却迟迟没有从祂体内再度分娩出来。
也就是说,祂的视觉被人欺骗了。
“呵……除了原初,竟然还有别的蝼蚁,觊觎我的半身。”晨星闭上了眼睛,连带着那上万颗眼珠阖上了眼皮。
下一秒,乐园就开始下“雪”。
起初只是零星几点纯白,如同错落的羽毛无声飘落。紧接着,狂风骤起,纯白飞旋而下,飘飘洒洒,如同雪崩般铺天盖地。
那是“生命”权柄的具象化,是白花在疯狂增殖,吞没大地,淹没建筑,直到乐园原本就死气沉沉的色彩再度被一层白布所覆盖。
晨星毫不在意,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既然如此,那只好都吃掉了。”
这次,祂将专注于味觉之上。
直到白花淹没了乐园的三分之二,祂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许久没有喝到水了。
上万颗眼睛一同睁开,目光齐齐聚集到了居民区中央的一处池塘。
白花肉眼可见地避开了那座池塘,在池塘两边堆积成小小的谷堆,一瓣花瓣也不曾落到那碧绿的池水之上。
晨星很快想起,上次是在海边,两者都有水的存在。
那池塘有古怪。
晨星在眨眼间赶到。
那里忽然出现了一道人影。
晨星在两米之外站定,愕然看着这位与祂的半身身形相仿的少年,就连衣着也是惊人的相似,都是一身长及膝盖的素白长袍。
注意到祂的到来,一双红眸冷冷扫来,仿佛是曾经的小艾对祂露出了如此嫌恶与鄙夷的眼神。
晨星被唬住了片刻,很快反应过来对方也是与原初一起的入侵者,右手高擡,操纵白花一拥而上。
簌簌声中,白花似冰雹般向那人砸去。
只见对方一挥手,难以估量的白花轰然飞散,只留几片花瓣在空中纷纷扬扬。
晨星难以置信:“你究竟是谁?”
少年目光灼灼:“我是深渊的新娘,也是即将解放乐园的勇者。”
晨星紧皱眉头:“真敢说。”
花瓣飘落对方肩头,白花顺势攀上他的素白长袍,从无生出的茎叶张牙舞爪,在长袍上扎出道道裂口,却迟迟无法落根他的血肉。
晨星困惑不解,只听少年声音淡然:“我的身体早已是深渊的苗床。”
他反手一握,刚刚还嚣张至极的白花尽数萎靡,花瓣边缘泛起焦枯,茎叶如干涸般迅速萎缩。白花散去,长袍复原,少年周身银光熠熠,惰性充沛到惹眼。
晨星震惊不已,祂的白花竟然成了滋养对方的肥料。
“你就是小艾的兄长?”深渊的新娘看着祂呆滞的表情,不禁发出一声轻嗤。
“什么?”晨星愕然。
“兄长理应保护自己的弟弟,你又做了什么?你放任乐园的蠢蛋们中伤诽谤祂,你自己则在祂身上尽情施暴放纵,到最后也没有一次站出来维护祂。”深渊的新娘句句挖苦,却又字字属实。
“那是因为祂背叛了我。”晨星说道,但底气已经不足。
“背叛?”深渊的新娘咧嘴哂笑,“你可知道从亚雪恩到乐园来要经过一条大裂谷?”
乐园是一座浮空岛,晨星所见只有天空,自然也不知道乐园底下还有一条大裂谷。
“我的新郎告诉我,你将小艾流放后,祂一直想要回到你的身边,却一直找不到回家的路,祂在地上寻着家的方向,走了万年,才走出了那么深的,差点儿横亘整块大陆的大裂谷。”深渊的新娘话音一顿,毫无掩饰对晨星的冷嘲热讽,“分明是你先背叛了祂!”
晨星被说得快要跳脚:“你又懂什么?明明是祂先杀死了我的孩子!”
“孩子?”
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那双红瞳缓缓扫了一圈周围。
“我到现在都没有看见任何一个生命,我只看到了腐烂、肮脏和污染。”
天上的血水连绵不绝,河道的黑泥汩汩流淌,细细看去是一张张扭曲的面孔。
污泥沿着石缝爬行,攀附在断壁残垣之上,浸透了乐园的每一分每一寸
人们的尸骨堆积如山,时而互相磨蹭,发出哭啸般的尖叫与哀嚎。
诺缇不忍再看第二遍,这哪里是什么“乐园”,分明是真实存在于世上的“炼狱”。
晨星的认知早就已经被污染,不然,祂怎么会将这些东西认作祂的子民?
面对他的质疑,晨星沉默良久,再次擡眼时眸底露出一丝凶光:“你又如何呢?”
“我的权柄本可以支配乐园中的一切生命,你已经快要成为深渊的一部分了,难怪我的权柄无法影响你。”
被扎中痛处,诺缇羽睫轻颤,眸中神色仍然坚定。
他早已下定了决心,晨星不痛不痒的讽刺无法撼动他的决意半分。
“你说,你要解放乐园。”晨星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乐园长存,你想解放乐园,那也要先问问乐园同不同意。”
地面开始震颤。
脚下踩着的不是土地,而是日渐堆砌起来的上万尸骨。它们并不完整,更多的都是碎块,即便疯狂自残,它们也无法死去,只能活成这副怪物般的模样。
晨星意志驱动下,乐园中的一切“生命”被号召起来。
更为诡异的嘤咛声从远处飘来。
远看是一团腐烂的血肉匍匐在焦黑的土地上,它的头颅异常圆润,却无五官,只有一道深不可测的裂缝贯穿面颊,皮肤浮肿溃烂,周身满是青紫的脓疱。
听到号召,它的胸腹之间剧烈起伏,似婴儿般爬行而来,随着它的动作,一条紫红色的血肉纽带也扫着瓦砾而来,它从肚脐处延伸而出,正是脐带,而脐带末端所连接的,是一具烧灼到漆黑、几乎干枯的人形柱体。
这就是晨星口中的“妻儿”。
谁接生到这样的怪物婴儿而不会失控?
诺缇很快补齐了小艾回忆中缺失的一角,这样的怪物婴儿是只要看见就会受到污染的存在,小艾一经发现便急得赐予它死亡,婴儿怪物却不甘这样死去,祂在抗争过程中不慎打翻了蜡烛,临时搭建的产房陷入火海,被麻醉的孕妇对此一无所知,被火烧成了一块人形焦炭。
诺缇很快被怪物两面夹击,一边是乐园居民们的尸骨拼凑而成的骸骨巨人,一边是晨星所谓的“妻儿”实则恶心可怖的婴儿怪物。
但在晨星眼里,它们竟然还算“生命”,诺缇曾经想象过将死亡驱逐出去后生命会活得如何丑陋,但没想过它们竟然会活得如此扭曲。
诺缇不动声色望了一眼远处,心想他得再拖延一些时间。
“堕落之种……不,深渊的种子,请在这里尽情盛放!”两头怪物一同袭来,诺缇也彻底解放了深渊之种的力量。
骸骨巨人的眼窝处淌下裹挟血水的肉泥,却在落到他身上前被簇簇无根菟所吞噬。
它的移动带动河道中的污泥汹涌而来,吞孽莲分出无数侧株,铸成道道城墙阻拦。
婴儿怪物趁机扑来,诺缇魅魔性状显露,蹄尖一点,手持黑兔子攀上骸骨巨人的白骨,沿着一圈圈褪色掉渣的肋骨往上奔逃。
婴儿怪物的脑袋撞在了骸骨巨人的半月板上,柔软的脑袋凹陷进去大半,开始不住啼哭。
头顶嘎吱嘎吱,颗颗牙齿似滚石般掉落。
诺缇挥剑轻挑,牙齿变换落点,一颗颗砸在了婴儿怪物脊背上,那块烂泥顿时出现几个深坑,里面的血肉更是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短短几分钟,骸骨巨人的骨头摔碎三分之一,婴儿怪物的躯体只有一半完好。
但它们仍在行动。
诺缇很快意识到,这些“生命”根本没有“死亡”的概念。
那就只能吃掉了。
诺缇唤起灵性,羊蹄在白骨间来回起跳,一路播撒各类深渊植物的种子,一路生花。
深渊植物们的根深深扎入濒临风化的白骨,簇簇绿意萌芽生长,一摞摞五彩缤纷累上黯淡的色彩,骸骨巨人渐渐僵硬在半空,关节处都生满了藤蔓。
“新娘,新娘,不行啦。”
“空了。”
“再一会儿就没了。”
深渊群体意识开始叽叽喳喳。
他已经跑到了骸骨巨人的肩胛骨上,离那婴儿怪物足足有几十米远,就算骸骨巨人再次恢复动作,他也应该还能坚持十分钟。
但是灵性快耗尽了……
他又不禁又朝远处看了两眼。
底下婴儿怪物攀爬的动作陡然一停,转而爬向了他视线所指的方向。
诺缇心头一惊,晨星意识到了耶撒莱恩和小艾的所在!
诺缇见状,顾不得更多,从几十米高的肩胛骨一跃而下,双手紧握剑柄,尖端直对那婴儿怪物的矮扁头颅,借着重力想砸碎那婴儿怪物的脑壳。
啪——
迎面而来一条紫红色的脐带。
诺缇被突然卷入其中,轰隆一声砸向一旁的废墟之中。
晨星见他拼命般地想要阻止祂的孩子前往,几乎确信了,小艾就在那处建筑物中。
“小艾,你在这里,对不对?”
晨星展开羽翼,祂的双翼并非像小艾那般洁白无瑕,羽毛都掉光了,只剩下挂着几块腐肉的骨架,祂对此毫无认知,振翅飞向那处建筑物中。
诺缇被脐带束缚,身体深陷在墙内,脸上满是血痕,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晨星走了进去,嘴角却微微扬起。
“小艾,不要离开我,和我一起在乐园不好吗?”
“小艾,这次兄长一定会站在你身边的。”
“小艾,给兄长一个机会好好保护你。”
门倏然关上了。
内里一片漆黑。
没有光。
没有水。
甚至……很快没了氧气。
“小艾?”晨星的声音染上惊恐,这里似乎不是乐园的房屋内部。
祂如同瞎子一般探手摸去,只碰到了冰冷的钢板,就连白花也无法生长。
“十。”
“九。”
“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