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沙池(2 / 2)
诺缇第一次亲眼见到腐化,他也好像被污泥淹没了一般,快要无法呼吸。
污秽已经朝他们缓缓挪动,淌下一路污泥,耳边蜂鸣不断,仿佛愈发催促的警铃。
“彼恩……”诺缇一顿,只得道出未来得及说明的真相,唤出他真正的名字,“日丹姐姐。”
那头污秽瞬间停下了,连着那群乱飞的蜂蛹也停滞在了空中。
“嘎……唔呜……”
像是有气流从蜂巢格室中穿过,不知为何到了诺缇耳中就变成了低低的哭泣声。
诺缇不知他是否还保留理智,只能大喊:“彼恩,你的母亲并非日丹姐姐,那就是你本来的名字!”
日丹,这才是他(她)原本的名字。
刹那间,一股怅惘涌向了他的味觉,自然不会来自虫王和那群盲目追随的虫嗣,只来自于彼恩。
诺缇像是被迫塞入了一颗巧克力球,一口咬下,苦涩的流心包裹了味蕾。
他尝到了日丹(彼恩)最后的残念。
她接受“彼恩”的“命名”后,由于虫王强加的愿望,失去了人的性质和人的回忆,丧失原本记忆的她(他)从母亲的死骸中爬出,茫然地看着陌生又熟悉的世界,第一时间映入眼帘的便是日丹死后苍白的脸,自然将她自己认作了母亲。
下一刻,虫王便抛下了他,命令艾费科特成为他的监护人。
他大声质问着虫王为什么不愿意救他的妈妈,恨意的种子就此埋下,被艾费科特包装成了活下去的理由,稀里糊涂地开始了自己在王庭的生活。
他身上流淌着日丹公主的血,自然也被认作了日丹公主的遗孤,他也有问过王庭的王族们,在他们眼中,日丹公主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们王族受律法保护,不会受伤,日丹那孩子却偏偏要学会骑马,总是将自己摔得浑身是伤,却乐此不疲。”
“呵呵,她总是不愿意在九月九出门,说什么不愿意孕育孩子,现在却是因你难产而死,和哪个侍从乱搞了直说就行,反正留下血脉就算达成了毕生使命。”
“日丹公主她总是会骑马到边界,有时在那里待上一整天,她应该很向往外面的世界,却总不肯为了社交出门,真是难以理解。”
在王族口中,日丹公主向往自由,不愿生育,到最后却因为难产死在了王庭,独留下了一个他。
在年幼的他的认知中,便成了他的诞生违背了日丹公主的本心,是他延续了日丹公主的苦难。
他既想从虫王那里得到答案,也在深深厌恶自己的存在,渴望死亡,甚至,死去的意愿胜过其他一切情感。
他最初招惹诺缇和邪神,也是动了想被他们杀死的念头,却没想到与诺缇的相遇令他产生了多活一会儿的想法。
诺缇好可爱,逗一下。
有人欺负诺缇,打一下。
诺缇来找我玩了,聊一下。
……
诺缇不应该被困在这里,去见见外面的世界吧。
他的心情莫名和当时的日丹重合了。
诺缇的存在暂时驱散了自杀的念头,他又等待时机,只为逃出王庭,向虫王寻求一个答案。
为什么那时候不救她?
这成了他活下去的理由,他的惰性来源,但不足以支撑他跨过深渊浅滩,他最终陷没于深槽,被污染至腐化。
诺缇抽噎着,眼泪吧嗒吧嗒地掉。
因为哪怕是回答了这个问题,对方也还是没有再活下去的理由,腐化无法终止。
虫王盯着由祂命名而诞下的扭曲之物,似乎读懂了它的疑问,回答道:“原先的个体经过命名后才得以补充生命力而存活,彼恩,你就是她的新生。”
支撑他走到现在的理由,驱使他向虫王复仇的动机,都在这一刻彻底消失了。
巨型蜂巢嗡地一震,竟然开始慢慢融化,像是泪水决堤一般,冲刷着那恶心的脓液,露出内里鼓动的心脏。
那群腐化的蜂蛹在空中悬停,竟是拼凑出了当下只有他能读懂的列尔语——
“诺缇……杀了我……”
诺缇瞳眸猛颤,他最后的理智在乞求自己赐予他死亡。
虫王也转向了自己:“我无法撤销命名,诺缇,让他解脱。”
虫王命令下达,虫嗣们便用钳子为他松绑,被束缚已久的诺缇四肢麻木,踉跄了一下才站住脚跟,他冷冷地扫了一圈将自己当作工具的虫嗣们,咬着嘴唇,从阴影中拔出了他的黑兔子。
自己若是不杀了他,彼恩和日丹的灵魂会被永远囚禁在这腐化的躯壳中。
诺缇将眼泪生生咽了回去,下身化作羊蹄,轻轻点地后高高跃起,双手紧握剑柄,从上而下刺向那颗臃肿腐化的心脏。
无序乱舞的蜂蛹没有阻拦,任凭那柄黑色长刃贯穿心脏。
随着嘭的一声炸响,金黄色血液化作漫天涟漪,如烟花骤然腾空绽放,为这灰暗的世界染上近乎夺目的璀璨。
他仿佛听见对方释怀地笑了:“你看,我说过,很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