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2 / 2)
陪伴他的触手也消失了。
诺克斯擡头,看着如碧浪般被风吹拂的树荫,眨了眨眼,索性就着粗壮的树干,闭上眼睛缓缓睡去。
他梦到了迦百恩。
六岁的时候,他被长官带到迦百恩面前,被安排与他一起巡逻。
那时候的迦百恩,十三岁,刚刚穿上新兵训练服,不久后就立下战功,一举成为新兵中的超新星,不仅如此,金发碧眼的他拥有英俊帅气的外貌,待人温柔,和其他喜欢嘲弄他的人不同,迦百恩与他搭档后就笑盈盈地看着诺克斯,拍着胸脯说从今天起他就是自己的兄长。
在订下婚约前的每个周末,迦百恩都会在巡逻结束后偷偷带自己去逛商业街。在与一位贵族千金订下婚约后,迦百恩偶尔会带他出去,最近的一次外出是带他看了那件他的新娘即将穿上的婚纱。
“这套婚纱由诺缇来穿一定很漂亮。”迦百恩曾经如此夸赞他。
诺克斯,一直梦想着能穿上那套婚纱,哪怕这婚纱永远不可能属于他,但……如果只是穿一次呢?
在“荣誉室”,用一百点“勋章”可以换取实现一个小小的愿望。
他攒了好久,终于在冬天凑够了一百点“勋章”。
……
呼吸困难。
少年从睡梦中惊醒。
脆弱的脖颈被粗糙坚韧的麻绳捆了一圈又一圈,绳子的末端隐没在陌生人的掌心,肢体残缺的少年擡起眼看了一下,很快因为脱力摔倒在地。
仅剩右手的他试图抓住麻绳的一边,却马上被陌生人发现,厚重的钉鞋踩上他的手背,骨头断裂的声音传来,随即是尖锐的痛感,少年发出一声哀鸣,手指断了两根,再也使不上力气。
发生什么事了?
“别想跑,不过看你这样,也跑不了。”闪耀着淡淡的荧光的石头在眼前晃过,陌生人身着粗毛呢制的马甲,背上是各种打猎的刀,一看就是接下教会委托前来搜寻失踪勇者的猎人,“我已经联系教会了,寻觅石带我找到你,就说明你就是新一任的勇者,就算你没手没脚的,也得回教会!”
麻绳勒紧,少年被迫与男人直面,劈头盖脸的威胁混着唾沫喷到他的脸上:“敢跑就砍断你最后一条手!”
少年吃痛地呜咽一声,无法理解男人所说的话,为什么他认为自己是“新一任勇者”,迦百恩和教会他们默认自己已经死了吗?
看到少年虚弱萎靡的模样,男人总算放下心里,手里拽着麻绳,拖着少年向村庄赶去。
随着周围的景色变换,少年发现了这正是那个雪夜他前来巡逻的路线,不远处就是涌现魔狼的骸巢。
猎人似乎也知晓这点,掏出装有圣水的瓶子砸碎后淋上全身,圣水价值不菲,一瓶足足抵上这份委托酬金的三分之一,男人边淋边骂骂咧咧道:“没用的上任勇者,破坏圣子婚姻不说,还净化不了骸巢,活该死了去喂狗。”
闻言,少年一阵心悸,明明春天已经来了,他却感到浑身发凉。
他犹豫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颤声开口:“没有葬礼……也没有墓碑吗?”
“啊?”男人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那么没用的勇者,连几头魔狼都处理不了,还想有什么葬礼,什么墓碑?再说了,谁知道他叫什么,没人愿意记住他,他根本不配被记得!”
“是吗……”
少年痛苦地闭上眼睛,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雪夜。寒冷的血月之夜,他没有暖身的衣物,只身一人,对抗了连军队都不敢贸然进攻的骸巢,在十几匹魔狼们的猛烈攻势中一人坚持了足足三十分钟。
它们在撕扯他的血肉。它们在吞噬他的内脏。它们在掠夺他的生命。
勇者加护不再,那时的痛苦,那时的无助,那时的绝望,一鼓作气地涌上了诺克斯的心头。
好痛,好痛,好痛啊,真得好痛……
眼前的人却告诉他,他那时的痛苦一文不值。
他誓死要保护他们的决心,无人过问。他甚至不值得一场盛大的葬礼。他甚至不配拥有一块墓碑。
“啊啊啊啊——”
麻绳松开了,失去一端的拉力,少年摔在了地上,木讷地盯着眼前突然开始痛苦哀嚎的男人。
男人瞳孔猛缩,眼白布满了血丝,嘴巴张得快要脱臼,他浑身的血管开始暴起,像是要钻破皮肤,黝黑的肌肤开始发霉,泥沼似的污染在刹那间吞噬了他的全身,腐蚀了他的神经。
“先是手。”少年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平淡地陈述着。
男人的手臂从关节处开始腐烂,手臂摇摇欲坠。
“接着是眼睛。”
他的眼球爆裂开来,血溅到了少年额前。
“然后是双腿。”
双腿如散沙般开始消融,男人早已经在之前的痛苦中失去了呼吸,强壮精瘦的身躯如脆弱的玻璃碎了一地。
少年平缓地眨了眨眼睛,恢复了平稳的呼吸,血液溅上眼球也没有任何不适,他从窒息感中回过神来,平淡地看着男人痛苦而死的悲惨模样,很快明白这是由自己带来的污染。
男人体验到了自己死前受到的痛苦。
曾经拼死想保护的人在面前死去,少年不知为何下意识地微微抿唇,松了一口气。
身后传来了黏滑触手的爬行声,少年被触手揽进了温暖的怀抱。
邪神扯掉了他脖颈上的麻绳,伸出手细细摩挲白皙肌肤上留下的红痕,祂扫了一眼男人的尸体,由衷地夸奖道:“很美丽的污染,诺缇。”
少年呆住了一会儿,因刺痛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地钻进非人的邪神怀中。比起被麻绳拖拽,触手黏糊的触摸更为亲昵。
“这就是答案吗?”少年趴在邪神怀中,压抑着哭腔,闷闷地问道,他此前的追问有了答案,教会和迦百恩他们当自己已经死去,没有为自己举行葬礼,也没有为自己设立墓碑,自己这些年来的苦难与付出在他们看来一无是处。
忽然,少年意识到了一个更可怕的事实。
“他们没有发现我的求援信号,还是根本没有理会?”
“教会的人在路上。”耶撒莱恩轻轻抚摸着他的脑袋,试图安抚惊慌失措的他,“寻觅石定位的是拥有勇者加护的人或是名叫诺克斯的人,我这里正好有一块命名石。”
少年没有拒绝“命名”。
反正没有人记得勇者的名字。